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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 西陵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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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 西陵夜

長孫曜與長明剛醒, 鵲閣上下還不敢放松,生死蠱到底如何都還很難說,至少兩人醒來的這幾日, 扁音必得是隨時候著的,幾日未有闔眼的扁音與霜降輪換了三個時辰,回來換值, 卻見暨微還在此。

沒等扁音問,暨微先開了口:“我歇過了。你晚上還要輪值,我來瞧瞧你。”

姬神月令暨微也暫留在西陵湖, 但念暨微年歲大了, 只令暨微白日輪值。

他捧著帕子自身側的食盒中端出一只燉盅說:“早些時辰, 我燉了些藥膳與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, 這一盅是給你燉的,你連著熬了好幾夜,當多註意些。”

扁音楞了一下,應聲過去,在暨微對面落座:“師父也熬了好幾個日夜。”

“我白日歇過了,待會兒回去也還能繼續歇著。”暨微說著話,將燉盅擱放到扁音面前。

“師父明日不必急著來,皇後殿下身旁的女官霜降, 這幾日會一並輪值,皇後殿下也都在此。”

暨微應聲說好,旋即揭了燉盅蓋, 扁音低著眼眸瞧去, 是小半盅燉得濃黑的雞湯。

扁音勺子握在手中猶豫半晌, 到底還是舀起一勺入了口,她蹙著眉眼, 有些哭笑不得地說:“師父的藥膳自是好的,就是好像……”

“還是很難吃是吧。”

扁音以往在九息,暨微時常會給她燉些藥膳,但暨微的藥膳通常只管效用,幾是沒有一絲的好味道可言,她笑了笑,只又喚了一聲師父作了回答。

“良藥苦口,難吃雖是難吃,但起效快,我知道你嫌我的藥膳難吃,我燉的也不多,你這勺子舀十勺便也差不多吃完了,太子殿下與太子妃殿下的藥膳起碼得舀三十勺子才吃得完呢。”

扁音忍不住笑出了聲,這樣的藥膳長明許還念著暨微辛苦勉強吃下去,但長孫曜怕是一口都不會咽下去,她不忍告訴暨微長孫曜有一張異常挑剔的嘴。

暨微又自食盒中取了好幾盤扁音愛吃的菜和點心,甚至還有一碗盛滿的米飯:“你急著來輪值,恐怕是連飯都還未有吃過,你好強,又獨身一人在京中任職,總不在意這些,但飯還是要按時吃的。”

扁音應聲,沒說晚些時候宮人會給她送膳,一口氣將藥膳喝完,暨微便也不再說話了,只給她添菜,吃了沒幾口,扁音卻是咽不下去了。

暨微臉上肉眼可見地緊張,兩條蒼白的眉毛都一塊抖了起來:“這飯菜不是我做的,這是我去膳房讓禦廚做的啊。”

他解釋著想試試菜,卻又發現自己只帶了扁音一人的碗筷,他想著禦廚做的總歸不可能難吃的,便也沒試,做好了他便趁熱帶來了,他這些日子在船上在東宮吃的,那也都是極美味可口的。

“不是,不是。”扁音一開口連聲兩個不是,“不是飯菜難吃,都好吃,我只是……”

暨微面上一頭霧水。

“只是突然想起太子殿下與太子妃殿下,心底難受。”這不單是關乎她的生死與前程,她是真心喜歡長明,真心敬重長孫曜的。

暨微很是一怔。

“太子殿下種生死蠱的時候一聲都沒有吭。”

暨微是知道的,無論何蠱,只要是往心口種,越接近靈臺便越是痛苦,更何況是需要牽引定位的先古武王蠱。

“太子妃殿下的殞心蠱是我拔的,太子妃殿下在拔蠱時也一聲都沒有叫。”

暨微心尖顫動,不論是種生死蠱還是殞心蠱都必得是在清醒狀態下,都不能用麻沸散等物,那孩子……

“就算殞心蠱失控,太子妃殿下也不曾傷過一人。”按理說,殞心蠱失控必定是大開殺戒的。

“沒有保護好太子妃殿下,是我們這些臣子的失職,幸好、幸好生死蠱起效了……”

扁音尾音微顫,她似想掩藏一下她的失態,低著頭假裝吃東西。

暨微摸到帕子想給扁音,可扁音低著頭,他猶豫握著帕子,可到底還是把帕子放到了扁音旁邊。

扁音看著帕子發楞。

“小音,太子妃殿下對你很重要嗎?”

扁音一頓,默了會兒點頭:“……很重要,我是東宮臣,忠於太子殿下,太子殿下看重的一切,便是我所看重的一切,太子妃殿下便也是東宮之主。”

暨微面上動容,好一陣沒說話。

扁音將帕子握在手中,好半晌才擡眸看向暨微,問:“師父是不是也還有個很重要的人?”

話出口,她渾地一滯,她到底還是問出來了。

重要到,可以令他不顧自己的安危,來欺瞞太子。

短暫的沈默的後,暨微頷首。

但扁音也並沒有立刻聽到暨微的回答,想來她還是不該問的,她正要說一兩句話岔過去打破這尷尬,暨微卻突然開了口。

“我有一個孩子,總是不辭而別,也從不給我回信。”

扁音手中力道倏地一收,錯愕地瞪大眼。

暨微一下看出扁音誤會了,急忙解釋道:“不、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,我確實不曾娶妻,更無子嗣。”

他說完又發現該是他的話令人誤會。

他又解釋道:“這個孩子是我大師姐的弟子,也是我小師妹的孩子,我同我師姐都未有成婚,便都將小師妹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孩子般,還有一個孩子……這兩個孩子幾是我們師姐弟幾個看著長大的,他們天資聰穎,萬般可愛,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,天地不吝,幾將世間一切才能與美好賦予二人,他們是我們所見過的最為優秀的孩子。”

暨微面上露出個極為難言的苦笑。

“可二十年間諸國征戰不斷,他們並非只是普通人,其間一個孩子早已不在了,但我……我見到了那個已經死去的孩子的血脈,並且這個孩子的血脈——那個孩子已經長大成人,她剛剛扛過了人生最為艱難的時刻,她現在成了親,我知道她喜歡她的夫婿,我也看到這個孩子的夫婿能為她做任何事……”

扁音震愕地睜大眼眸,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,暨微的那個從不給他回信的孩子是……司空歲?而另一個孩子的血脈是——長明?!

“為太子殿下種生死蠱那夜,我確確實實將你的生死拋下了,為醫者不能罔顧輕視他人性命……我本不該那樣拿太子殿下的生死,與你們的生死冒險,可那是唯一的機會,因為我的私心……所以即便可能搭上所有人的性命,我還是那般做了,此事是我對不住你,你應當生我的氣……”

“師父不要說這樣的話。”扁音打斷暨微,她捏著銀筷啞聲,“我沒有生師父的氣,如果有選擇,如果能為太子殿下種生死蠱的人是我,只要太子殿下下令,我也會這樣做……”

暨微發怔:“小音……”

扁音視線微低:“師父,我是東宮臣,我會服從太子殿下所有的命令。”

不管是她,還是陳炎墨何,又或是薛以南塗,他們都不會違抗長孫曜的任何命令,即便是長孫曜令他們死,他們也會叩謝長孫曜的恩典,他們拿著東宮的俸祿,用著東宮的權勢,自當在任何時候都忠於長孫曜。

暨微望著她說不出話了。

扁音也好半晌沒說話,稍低的視線冷不防落到暨微空無一物的身前,她一頓,趕忙起身:“是我粗心了,師父怎只帶了一副碗筷?師父用過膳了嗎?我喚人再取過一副碗筷來……”

“小音……”暨微終於再輕聲喚她。

扁音一頓,停下動作回身,看得他有話說,又將邁出的步子收回。

“有一件事我沒有與你說過。”

“誠然我是因東宮對九息的供養才收你為徒,但你確確實實是我最出色的弟子,對你有所隱瞞,是因我所經歷的歲月太長了,我有許多過往,無法對任何人說起。”

“師父……”扁音扶在案上的指微微發著顫,望著他,“徒兒、都明白了。”

*

入夜後,西陵湖外的玉道半個時辰清一遍雪,但這異常的雪紛落不停,宮人剛掃罷,不多時便又積上一層薄雪,四更天後,四下死寂,除了換班的金廷衛交接時的些許腳步聲與甲胄摩擦聲外,只餘檐下宮鈴在嘯嘯寒風中淒清地晃響。

突然響起的策馬聲便在這一片死寂中顯得尤為突兀,四下一瞬戒備,然策馬而來的身影沒有一瞬的停滯,橫沖直撞地向著正門奔來,隱約還見兩道黑色身影飛身緊隨策馬之人左右。

西陵湖乃皇家禦苑,能這般騎著馬入園的,往日裏,整個大周也便只長孫無境長孫曜姬神月三人,旁的,便是康王大公主一流,也不敢在西陵湖這般縱馬高聲。

“何人膽敢——”

出口問話的金廷衛話未說完,猛然叫迅身迫近的黑影打落。

“放肆——”

長孫無境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,便似離弦之箭沖入園中,緊隨左右的兩名黑衣護衛如同飛影緊隨而入。

雪塵飛揚,四下裏死寂一瞬,旋即甲胄摩擦聲奔跑聲倏起。

長孫無境策馬直線奔向朝寧殿。

一個時辰前,長孫無境自東城門入京,按密報,四日前長孫曜攜長明入西陵湖,二人至今還在西陵湖,而朝寧殿便是長孫曜在西陵湖的寢殿。

待近安端門,驀地自左右而出兩隊金廷衛,安端門之後再過紫藤廊,便是朝寧殿所在。

長孫無境猛然勒緊韁繩翻身下馬闊步,冷喝:“立刻去告訴太子,他要的東西,朕取來了——”

守門金廷衛迅速讓開一條甬道,長孫無境沖進甬道間,冷不防撞上自金廷衛間而出的姬神月。

長孫無境布滿血絲的晦暗烏眸緊緊盯著姬神月,腳下步子未有停頓。

姬神月看得長孫無境完完整整地活著回來,眸中幾分意外,視線稍落在長孫無境顫抖的手臂,卻也沒有看得旁處異常,待長孫無境近前,聞得他有異的呼吸,方知他此刻並不似看起來那般無事。

長孫無境闊步越過姬神月。

霜降自姬神月身後而出,袖中長劍倏祭,攔下長孫無境。

“滾——”

姬神月嗅到長孫無境身上的血腥味,冷漠掃向長孫無境狼狽的玄衣,冷喝:“曜兒已經不再需要你手中的東西,該滾的人是你!”

長孫無境因憤怒而微微發顫的身軀倏地一滯,他猛然轉身看向姬神月。

不再需要?不再需要?!

長孫無境死死盯著姬神月,聲音哽在喉間幾瞬,莫名地、突然幾要喘不過氣,啞澀的聲音從喉中艱難地擠出:“……你說什麽?”

姬神月蹙眉,長孫無境好似聽到了什麽不敢置信的話一般,那張凍得發青的臉露出有幾分讓她嫌惡的莫名其妙,她很是不耐地乜他一眼,邁步走回安端門。

“滾。”

“姬神月——”長孫無境驀然一聲暴喝。

姬神月臉色倏黑,側身乜向他怒喝:“我讓你滾——聽清楚了嗎?!長孫無境!”

“朕問你到底是什麽……”長孫無境腳下步子快得幾是沖向姬神月。

“太子妃無事了。”

略微疲憊的聲音突然淡漠響起。

長孫無境步子陡然一滯,濃黑的眼眸驟然擴了幾分。

“陛下。”

長孫無境僵硬滯緩地看向聲音傳來之處。

太後自提燈宮人身後緩步而出,她遙遙看著長孫無境,淡漠的眸子如同靜湖般無波無瀾。

姬神月頗為意外回身看向太後,聲音一輕:“姨母?”

太後淡聲:“哀家有些睡不著,起來隨便走走。”

她應著姬神月的話,又自然地將下一句話說出。

“太子也無事。”

雪羽紛落,四下無聲,燈影搖曳不止。

長孫無境玄衣包裹之下的身軀幾不可見地輕顫,他看著太後,翕動的唇瓣間始終沒有發出一個字音。

太後立於安端門前淡漠看著長孫無境,面上卻也沒有任何情緒起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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